資產泡沫之中,沒有輸家。
文丨華資冠絕一時 王 鍵
1987 年1月13日,四名韓國人揮動著短刀,隨身攜帶自造步槍,沖進三井房產副社長吉田次郎的家里,將這位67歲的老人家和他的丈夫當即劫持。
這四位憤慨的青年人對著吉田次郎高聲吼叫,示威三井的商業(yè)強權,嘲弄旁人自私自利,宣稱正是他們這些名望社會階層的行為,讓平凡人的生活水深火熱。
盡管這三個人隸屬韓國極右社團,但在當時的韓國,即使是忠貞社會公眾中,社會對立也已經在所難免,刮起1億人的蕨盲,將要進入最后的瘋癲關鍵時刻。
這一年,韓國房地產業(yè)全國總營業(yè)額首次沖破30億美元左右。在沿襲了前一兩年的高增長后,韓國房地產業(yè)行業(yè)全盤將剎車倒下了底,3年后的1990年,又再次沖破40萬億元再創(chuàng)歷史新高。
這是個前所未聞的位數,在韓國歷史上未曾出現(xiàn)。
▲韓國80年代資產泡沫時期大量大資金涌入股市和房價
在“土地神話故事”被Ensisheim的資產泡沫時代,人們不再相信能人,不懈努力變得僵硬無意義,炒家一夜之間累積起來的龐氏,是謹守的白領社會階層這輩子都無法撼動的。
當一個產業(yè)變成奏樂老套、爭相鼓動、山蘭快約的格斗游戲時,它到底能持續(xù)多久?它會帶來什么樣的危害?
【王國收縮】
如果說30年前的資產泡沫格斗游戲,是韓國全民瘋狂的產物,那么,三井房產、三菱地所、三井房產等財團巨頭,無疑便是其中的超級玩家。
進入80年代,隨著經濟騰飛,韓國迎來了著名的“平成景氣”時代。
城市工商業(yè)的繁榮使人口聚集,韓國的城鎮(zhèn)化率因此提升到75%,房地產業(yè)市場也因此進入了新階段,城市再生、旅游度假、海外收縮成為這個年代的注腳,也成為那段瘋狂歲月的主戰(zhàn)場。
▲1955年左右的東京丸之內
在一干同行中,三菱地所可謂妥妥的“富二代”,它擁有一筆核心資產——在東京丸之內地區(qū),擁有繼承得來的大片土儲。這里是東京的絕對核心。
1985-1991年期間,韓國6大城市平均地價上漲超200%,其中又以東京都漲幅最大。在此期間,三菱地所依靠對東京核心區(qū)的二次開發(fā),擁有了大量商業(yè)寫字樓,憑借穩(wěn)定且高額的租金回報,順利成為“東京大地主”,雖然營業(yè)額不及其他房企,收益率卻無人能敵。
而論及營業(yè)額,全韓國冠軍當屬三井房產,早在1876年,三井就開設了韓國第一家私人銀行“三井銀行”,同時創(chuàng)立三井物產,在此基礎上,三井財閥逐漸做大做強。依靠背后龐大的財團力量,三井房產從資產泡沫開始前的70年代,始終穩(wěn)坐銷冠寶座。
從1960年開始,三井房產就在東京、大阪、神戶、札幌、橫濱等一線城市廣建樓宇,寫字樓、住宅等均有涉及。到了80年代,三井房產已經成長為行業(yè)排名第一的綜合性房企,是當之無愧的“老大哥”。
1981年,首個商業(yè)項目“啦啦寶都東京灣”開業(yè);1983年,東京迪士尼開業(yè);同年,位于夏威夷的Halekulani酒店開業(yè);三年后,又收購美國埃克森大廈……借著韓國經濟發(fā)展的颶風,三井房產一路摧城拔寨,斬獲無數。
▲三井房產建于1980年的“太陽城”
同屬財團性質的巨頭房企三井房產,雖然起步稍晚,但勢頭絲毫不弱。70年代起,三井房產在全韓國范圍內大規(guī)模收購土地,涉及東京、大阪、新宿、川崎等眾多一二線城市,寫字樓和住宅是其主要建造類型,租賃和銷售構成其兩大收入來源。
當然,也正是因為三井房產在70-80年代的瘋狂收縮,使得它成為人們關注的焦點,淪為發(fā)泄的對象,進而才有了文章開頭吉田次郎私宅被襲擊的一幕。
不過,這起事件并沒有阻止三井房產全球收縮的步伐。就在襲擊發(fā)生后半年,1987年6月,三井房產以約5億美元的價格收購紐約第五大道666號;次年又將版圖延伸至澳大利亞;一年后,再次收購洛杉磯世紀城JW萬豪酒店,并直接參與管理。
韓國房企的海外收縮之路,在1989年達到頂峰。當年10月,三菱地所以8.46億美元拿下美國洛克菲勒集團51%股權,成為洛克菲勒中心大樓實際控制人,隨后完成100%股權收購,成為韓國海外戰(zhàn)略的經典案例。
在這個全球財富和權力象征的世界中心,韓國人體會到了立于云端,稱雄世界的野心。三菱地所一時間風光無兩,該收購案也被稱為經濟版“珍珠港事件”。
然而就在三菱地所收購洛克菲勒中心前5個月,韓國央行剛剛宣布將維持了2年多的超低利率從2.5%上調至3.25%。那只看得見的手,正準備擰緊資金的閥門。
但一片喧囂中,沒有人能看得清,也沒有人愿意去看清。
【大廈傾頹】
風起于青萍之末。
1985年9月22日,美日德法英五國簽訂《廣場協(xié)議》,日元從此進入上升通道。第二年起,為了對沖出口貿易的影響,韓國在國內實施寬松政策,一年多的時間連續(xù)5次下調利率,使得基準利率跌至歷史低點2.5%。
大量大資金脫實向虛,涌入股市和房價,“買地買房永遠不虧”的理念深入人心。社會對立、社會階層斷裂、產業(yè)空心等問題愈演愈烈,如何破解這些難題成為韓國政府的頭等大事。
在此情形下,1989年12月,強硬的三重野康上任韓國銀行行長,他宣稱,“白領社會階層不懈努力這輩子也買不起房子的社會是不正確的。”于是決定主動出擊,將資產泡沫戳破。
在隨后1年多的時間里,韓國央行連續(xù)4次加息,將基準利率提升至歷史高點6%。與此同時,1990年又開始對房地產業(yè)融資進行總量控制,市場流動性被瞬間收緊,土地價格由升轉降。
▲80年代韓國主流住宅戶型
1989年底,韓國股市沖上歷史性的38915高點后開始掉頭向下,到次年1月份,股市總市值跌去70%。緊接著,樓價也上演大跳水,進入長達16年的下滑通道。
為了將資產泡沫全盤清除干凈,韓國政府選擇繼續(xù)加碼。1992年又施行新的地價稅,人們持有房產的成本驟然增大,導致無數企業(yè)和民眾雪上加霜,大量不動產淪為“負動產”。
一時間,恐慌情緒在社會上蔓延,踩踏層出不窮。
與其他國家不同的是,韓國房地產業(yè)市場從誕生之初就屬于“散裝”形態(tài),在80年代末最興盛的時期,韓國全國共有20多萬家注冊房企,其中超半數房企屬于資本不足500萬日元的小企業(yè),3/4屬于資本不足1000萬日元的中小企業(yè),資本10億日元以上僅有200多家,約占0.1%。
當暴風雨來臨,最先倒霉且受傷最深的就是占絕對多數的中小企業(yè)。數據顯示,僅1991-1992兩年時間,韓國有2323家房企集中破產,平均每天倒閉3家。這種勢頭,一直持續(xù)到1995年。
此外,像Nanatomi、Maruko、Royal 建設等總資產1000萬日元以上的中大房企也陷入破產危機。至于那些在資產泡沫時代建設的旅游度假項目,例如宮崎縣的喜凱亞度假區(qū)、長崎縣的豪斯滕堡主題公園等,都在資產泡沫破裂后的10年內宣告破產。
▲1989年東京銀座5丁目鳩居堂,當年該地價格為1.1億日元/平米,單價折合97萬美元,斬獲吉尼斯世界紀錄全球最高地價
與之形成對比的是,那些絕對的頭部房企,雖然也經歷了傷痛,但卻依靠背后的財團力量和數十年的累積成功穿越資產泡沫,不曾倒下。
但這代價,非比尋常。
三菱地所買下洛克菲勒中心之后,高租金預期落空,加上國內形勢惡化,持續(xù)虧損到1996年,后因無法償還貸款,不得已又將洛克菲勒中心以3.08億美元的價格(含8億美元債務)賣出。整筆交易中,三菱地所損失超10億美元,堪稱“史詩級”大潰敗。
另一個巨頭三井房產的日子也不好過,自從1996年開始,三井房產就陷入長達4年的虧損中,不得不轉向戰(zhàn)略收縮,通過發(fā)展代建、管理、租賃業(yè)務維持企業(yè)運轉,并通過輕資產模式減少債務風險。
2000年,三井房產忍痛割肉,出售其運營了將近半個世紀的Oriental Land股權,而Oriental Land正是東京迪士尼的運營方。這筆交易使三井房產回籠304億日元資金,雖然解了燃眉之急,但每股價格僅為IPO時的60%。
▲由三井房產開發(fā)的“東京中城”2007年開業(yè),是其后資產泡沫時期的代表作
與三井房產類似,三井房產也經歷了長達4年的虧損,期間通過出售海外資產、降低庫存比例、發(fā)展經紀業(yè)務等措施熬過至暗關鍵時刻。隨后又分階段提出中期管理計劃,將代建、經紀、租賃等業(yè)務作為不同時期重點。
不過,房地產業(yè)行業(yè)的危機還不足以概括韓國全社會的劫難。數據顯示,1993年,韓國房產破產企業(yè)負債總額已高達3億美元左右。僅當年一年,就有20多家銀行宣告產生1100億美元壞賬,其中1/3與房地產業(yè)有關。緊接著,大量丑聞曝光,信用危機出現(xiàn),企業(yè)倒閉潮輪番出現(xiàn)。
韓國,如同一輛失控的高速列車,在沖頂云霄之后,隨即開始向深淵墜落。帶著無數人畢生的心血,滿載著以“兆”為單位的金錢,一頭扎進漫漫長夜,宿命般地陷入“失去的20年”。
失業(yè)、破產、離婚、自殺……無數韓國家庭的生活就此瓦解,濃濃的陰影籠罩在這個國家的上空,久久不曾散去。
【廢墟重整】
痛定思痛,從政府到企業(yè),再到民間,90年代的韓國開始在療傷中尋找新的出路。
1995年,三井房產在大阪的奧特萊斯購物城落成,這是韓國首家奧特萊斯綜合體,但因為仍處于資產泡沫破裂的低谷中,全國經濟一片低迷,偌大的商業(yè)中心苦苦招不到商。無奈之下,三井房產只好轉向工廠直接進貨。
意外的是,這個被迫的舉動讓三井房產得以拿到大批“高性價比”商品,開辟出了一條“折扣賣貨”的全新模式。大阪奧特萊斯一炮而紅,往后25年,三井奧特萊斯購物城又在全國范圍內攻城略地,成為新的利潤增長點。
商業(yè)運營上的成功還只是一方面,更重要的是,房地產業(yè)證券化的誕生直接改變了整個行業(yè)。
▲2001年,三井房產發(fā)起的韓國首個REITs在東京證券交易所上市
2000年,韓國對《投資信托及投資法人相關法律》的修改,使得房地產業(yè)能夠成為信托投資的對象。一年后,三井房產便推出韓國第一支寫字樓REITs,在東京證券交易所上市。與此同時,三菱地產、三井房產等巨頭也先后發(fā)起自家REITs產品,韓國的房地產業(yè)證券化大門由此開啟。
截至2021年,三井房產已成功發(fā)行4支REITs,在管資產規(guī)模達4.35億美元左右。此外,三井房產的二手房經紀業(yè)務也已經連續(xù)35年位居東京第一,成為長期穩(wěn)定的收益來源。
如今,轉型成功的三井房產形成了多元化平衡發(fā)展的業(yè)務模式。其租賃、代建、管理等輕資產收入占比超六成,而地產開發(fā)與銷售的收入占比降至3成以下,依然是當之無愧的行業(yè)領頭羊。
與三井房產類似的是,三井房產在1998年啟動了為期4年的業(yè)務重組計劃,在不依靠土地投資的前提下,發(fā)展地產經紀業(yè)務,平衡各板塊營收比重。2005年,三井房產又將增長點放在房地產業(yè)收費業(yè)務上,2016年以后則持續(xù)投資租賃事業(yè)。目前,三井房產的租賃業(yè)務收入占比已提升至40%以上,而傳統(tǒng)的房產銷售收入占比則降低至30%以內。
▲今天的東京丸之內依然是韓國經濟與文化的象征,也是三菱地所的大本營
至于三菱地所,在經過海外收縮受挫、國內發(fā)展受限的打擊后,被迫采取收縮策略,將業(yè)務核心重新回歸到大本營——東京都。于2000年發(fā)起“再造丸之內”計劃,通過對東京城市更新項目的二次開發(fā),將大手町、丸內、有樂町地區(qū)聯(lián)系起來,借著韓國經濟的恢復和發(fā)展,坐享租金收益,繼續(xù)當著“超級房東”。
此外,三菱地所也在輕資產的路上不斷嘗試。在2001年發(fā)行首支REITs后,公司也逐漸重視引入第三方資金支撐非資產業(yè)務。2005年后,又將“房地產業(yè)管理和服務業(yè)務”列為支柱業(yè)務,商業(yè)、酒店、物業(yè)、設計等業(yè)務共同構成其重要收入來源。
可以說,韓國房地產業(yè)行業(yè)的洗牌與重塑,貫穿了整個90年代,期間生死博弈、玩家交替,無數企業(yè)和民眾的命運就此改變。
數據顯示,到2003年,韓國房地產業(yè)企業(yè)中資本金少于200萬日元的企業(yè)數量出現(xiàn)斷崖式下降,從1991年的占比27.7%,直降至1.4%。
換句話說,韓國房地產業(yè)行業(yè)雖然始終保持零散狀態(tài),但行業(yè)集中度已經明顯提升。最新統(tǒng)計表明,目前TOP 20房企的市場份額已經逼近60%。而在剛剛發(fā)布的2021年韓國房地產業(yè)企業(yè)排行榜上,三井房產、三菱地所、三井房產依然牢牢占據了前三甲的席位。
這些龐大的金融王國,穿越幾十年甚至100年之后,依然屹立不倒。究其原因,除了有財團力量的強大支撐,自然也少不了對自身定位的認知刷新,以及對新時代、新模式、新挑戰(zhàn)的接納與融合。
【一地雞毛】
在韓國新瀉縣最南端,有一個叫湯澤町的地方,這里是川端康成代表作《雪國》的故事發(fā)生地,也是韓國著名的滑雪度假勝地。
整個資產泡沫時期,湯澤町一共建造了15000套度假公寓,是當地常住人口的4倍,占全國度假公寓總量的1/5。那個時候,這里隨便一套50多平米的公寓就能賣到2500萬日元。
到了2017年左右,湯澤町大量公寓因欠費過多被法院強制拍賣。而所有的房產,無論豪華與否,競拍底價均為1萬日元,這個價格被稱為“備忘價格”。
原因在于,算上拖欠的物業(yè)和維修費,房子的價格此時實際已經為負值,但拍賣又總不能賣家向買家付錢,因此法院只好統(tǒng)一標記為1萬日元,意思是“不否定這個房產的存在”。
像這樣的拍賣會,當地每個月就會舉辦一場。
回望韓國資產泡沫破裂后的30年,你會發(fā)現(xiàn),從2009開始,韓國核心城市的房價穩(wěn)步上漲,東京都房價漲幅約為30%,雖然幅度不高,但優(yōu)質的資產屬性和長期的租金回報,使得這里的房產依然是投資置業(yè)首選。
但與之前的不同之處在于,全韓國也只有東京、大阪、名古屋等核心都市圈的房價漲勢較好,其他的二線地區(qū)則漲勢偏弱。
至于在資產泡沫時代被過度開發(fā)的三四線地區(qū),則根本談不上漲價,甚至大多已經淪為“負動產”,繼續(xù)拖累著無數人的生活,一輩接著一輩。
韓國房地產業(yè)的瘋狂、崩盤與重建,證明了看似強大的現(xiàn)實,其實是可以輕易被顛覆的。透過過去看待未來,許多格斗游戲,其實并沒有變。
當一個產業(yè)變成奏樂老套、爭相鼓動、山蘭快約的格斗游戲時,它到底能持續(xù)多長時間?它又會帶來什么樣的危害?
這兩個問題,歷史書中,到處都有正確標準答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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